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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四:石室

二八四:石室 (第1/2页)

张嫣伸出手,轻轻推开了她置于自己脸颊之侧的手臂,目光清凉之中,尚带着一丝隐秘的怜悯,
  
  “你不敢的。”
  
  “咯咯咯——”丁酩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用手指抚过服帖发鬓,笑的凌厉而又讥诮,“你凭什么说我不敢?”
  
  我的人生因为你而落到这般可悲可笑的地步,如今,我在这苍茫的未央宫中已经一无所有,也就无可失去,到了这个时候,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?
  
  张嫣凝视着面前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失控的女子,目光太息,仿佛是为了丁酩,又仿佛是为了自己,
  
  “因为,我如今虽困在这石室里不知明日如何,你却是要走出这石室的。”
  
  人是一种群居的动物。只要不能隔绝身边的所有人,你的所作所为,便绝不是只关于你自己。
  
  如果她的下落只有丁酩一人知晓,丁酩便是在这儿杀了自己,只要没有被人查出来,便也没什么关系。但当日复道之上的事情,自己虽然还没有推敲出全部关窍,却绝不是丁酩一个掖庭中的失宠七子能够做到的。
  
  也就是说,虽然丁酩如今能够独自出现在这间石室间自己面前,她的身后却一定还有着别人注视着她们的一行一动。她的目光瞟过石桌上的清水干粮,目光微微闪烁,“那个人……哪怕真的要我去死,也不可能容忍你加一指侮辱于我。”
  
  张嫣掩饰住心中怨怼,倔强的挺起胸来,凝视着丁酩,目光自矜又骄傲,“丁七子不是个蠢人,倘你只有自己一个人,也就罢了。”毕竟。若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,还有什么可怕的?“但你在老家蓝田却还是有家人的,你不可能不顾念他们。便是为了他们,你也不会乱来的。不是么?”
  
  丁酩的眸中闪过羞恼怒意,一瞬间简直真想要下狠手,毁了面前这张娇艳的脸蛋,却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,胸脯微微起伏不定,蓦然笑起来,笑意悲凉。“你说的没错。”盯着张嫣,神情奇特。
  
  真的是太对了!
  
  她忽的忆起蓝田的日照,在微风的天气里。温暖的阳光照下来,打在田地间的粟穗之上,一片碎金色的光芒,沉甸而蜜实。
  
  她于先帝七年以家人子身份被征入宫,三年后跟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刘盈。仅仅十四岁,一忽至今,已经有十五年。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,许久之前家乡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了,却忽然在此刻,无比清晰的想起了临行时亲人的模样:
  
  那一天似乎也是秋日。粟麦成熟的时候,年迈的阿翁红了眼睛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送她,阿娘眸光充满忧愁。在她踏上车门的一瞬间失声痛哭。七岁的小弟追着送她去长安的宫车在田垄上追赶了许久,最后嘶哑的声音消失在不断倒退的风中,再不与闻。
  
  家乡的南风如此熏美,终其一生,她却都是吹不到了。
  
  掖庭中的日子荒芜贫瘠。便越发思念起记忆里流光溢彩的家乡。她便是连自己都不要了,又如何能不念及在老家蓝田翘首相盼的亲人?
  
  丁酩退了一步。笑的便极讥讽,“张皇后果然心思敏捷,——难怪他那么爱你。”
  
  可是,你们的爱置我于何地呢?
  
  最后,她回过头去,轻轻道一声,“张孟瑛,我恨你。”
  
  木屐轻轻敲打石室地面的声音竹简远离,“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,我等着看,国色芳华,椒房独宠的张皇后,最后是如何收场?”
  
  石桌上的蜜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,努力挣扎着,拼命用自己最后的残躯换一段短暂的光明,终究精疲力竭,无声熄灭。只留下一地蜡痕。
  
  室中便陷入一片黑寂。
  
  张嫣抱着自己孤单的双肘,在无人的地室中缩到一角,觉得内心空落落的,浑身瑟瑟发抖。
  
  并不是对未来没有一点恐惧的。相反,她正是因为心中极度不安,才越发的在来人面前伪装坚强。
  
  长乐未央两宫之下的地道挖掘的十分隐蔽,除了先帝刘邦,只有当初的匠人和将作大监阳成延知晓。后来,阳成延升任少府,投靠了吕后。吕后却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,没有告诉刘盈。她如今被困在地道之中,除了哑女和丁酩再也没有见过旁人。而她身娇体弱,手无缚鸡之力,便是有再高的智力,在锁链之前也徒呼奈何,只能被动的静静等待幕后真正的人出现。
  
  但正因为如此,在丁酩面前,她越发的不愿弱了声势,被看低了去。
  
  低头既然没有半分作用,她又为何要勉强自己低下头去。而她终究也是骄傲的太久了,无法容忍自己在刘盈别的女人面前低下头去,只好越发的挺起背脊,维持自己可笑的自尊。
  
  丁酩说:我等着看你是如何收场!
  
  我会如何收场呢?
  
  她亦不知道。
  
  她知道历史上的走向结局,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,于是在多年前,就试图努力改变历史。从她一力促成刘盈出战淮南的时候开始,历史就生生的被她扭转了模样,所谓历史里的人物走向和结局也都将或多或少的发生变化,纵然是她自己,也迷失在了历史的潮流中。不知命运的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。
  
  这个时候,她本应该在朱红软香的椒房殿,和丈夫相亲相爱,一旁,荼蘼捧过来一盏蒙顶茶,漆在朱红髹漆耳杯之中,馥郁起一片蒙蒙的香气;如今却形单影只,坐困在这座四壁简陋阴寒的地室中,不见天日。
  
  鼻间微微酸苦起来。
  
  她刚刚,很想对丁酩说,“我很抱歉造成你如今的状况,但是我不会道歉。”
  
  她没有法子为这件事情道歉。
  
  对于丁酩而言,夜夜空守增成殿,冷对烛火,确实是惨淡难熬的;但自己爱着刘盈。这份心思也是没有错的。我总不可能因为怜惜你们受的苦,就将自己的丈夫让出去。
  
 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,就好像欠下了债务。难得相互喜欢,才能平等相待,鹣鲽情深。这中间情意唇齿,又如何能再插入第三个人?她心里总有一股倔强,凭什么,这世上男人喜欢女人,就要求女人为其守身如玉。若是一个女人喜欢男人,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男人左拥右抱。同时拥有别的女人?所以在云中,她对刘盈说,“你可以善待她们。但是不准再和她们有关系,若是舍不得那些莺莺燕燕,大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,若还存了享齐人之福的心思,趁早就死了这份心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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