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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三:袁萝

二零三:袁萝 (第1/2页)

“阿嫣……”鲁元从睡梦中醒过来,犹自气喘未定,冷汗涔涔的从背后落下,浸透了衣衫。
  
  身后,丈夫的气息环过来,穿着中衣的张敖拥着她安慰道,“满华,不怕,不怕。”
  
  “敖哥,我梦到阿嫣了。”鲁元拉下丈夫的手,急急倾述道,“我梦到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,她看着我,眼光怀念而难过,跟我说,‘阿母,珍重。’”她眼泪落下来,“我真傻,当时居然没有看出来,她是在向我告别。我真的,不是一个好娘亲。”
  
  “胡说。”张敖抚着她的泪眼,安慰,“满华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,不然,你去问问阿嫣和偃儿,他们谁会说不是。”
  
  “阿嫣,阿嫣——”鲁元泪落如珠,“不知道,陛下和阿嫣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  
  这一次,张敖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  
  “满华,”他小心翼翼的开口,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一定要撑住。”
  
  鲁元霍然回头,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
  
  张敖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,叹了口气,道,“匈奴如今大举来袭,这种时候,偏偏,发兵的虎符不见了踪迹。天子失踪,大臣们各有自己的想法……也许……”
  
  “虎符……”鲁元根本没有听着丈夫后面的话,只沉吟着。
  
  益寿馆中,刘盈面上淡淡的不经意的神情忽然浮现在她的心中。
  
  “我记起来了。”她猛然站起来,“陛下临走之前,曾经托了一个匣子交给我保管,说是若我遇到为难的事情,便可打开一看。”
  
  张敖听的一怔,随即,狂喜而释然的色彩在他的目光中绽放出来。“快些拿出来看一看。”
  
  鲁元赤着足下榻,从箱笼底部取出沉香木匣,啪的一声推开盖子。
  
  黄色绫缎之间,以错银篆书“与颍阴侯灌为虎符第一”于颈肋之间,半个平头翘尾的青铜伏虎虎符静静的躺在其上。正是众人遍寻不至的调兵虎符。
  
  前元七年秋八月甲戌(初七),吕太后以玺书虎符,发上郡兵,以颍阴侯灌婴为大将军,迎击匈奴。
  
  “今有袁氏女萝,贤淑惠中。育有皇子,册封为少使,即日起迁入含光阁。皇长子山,为上长子,恭顺体孝,更名为义,策为襄成侯。制曰。可。”
  
  宫装女子跪伏在地上,待听完最后一个字,才将长袖展开,在身前伏下,同时以额触手,“太后恩典。妾昧死敢辞。”
  
  黄门将诏书递给起身的袁萝,笑意吟吟,道。“恭喜了,袁少使。”
  
  “谢过阿监。”袁少使力持雍容,然而突如其来的欢喜让她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,漂亮的宫装越发衬托出面上肌肤的粗糙。黄门的脸上便有些黑,勉强笑道。“奴婢告退。”
  
  待帮着将家具搬入含光阁的内侍退出后,宫婢乌兰喜极而泣。“夫人,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了。”
  
  “是啊。”袁萝瞧着阁东的方向,笑的辛酸而又阴沉。
  
  那里一片亭台绵延,是后宫中最大繁华的宫殿——后殿椒房,据说,天子卧病之后,便在椒房养病,张皇后衣不解带,伺候在天子病榻之前。
  
  那是她的夫君,却偏偏在他弥病之时,自己才能够走出长乐永巷,重见天日。
  
  在最初的时候,她只是长乐宫钟室的一名小小的洒扫宫女,既没有出众的家世,也没有美貌的容颜,甚至一双女子的手,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,长满了厚重的茧子。本以为一生不过就是在深宫之中消磨年华,日复一日的将钟室洒扫干净,直到三十五岁那年,遣送出宫,并不曾生出奢望。命运却在前元二年的那个夏夜,与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。
  
  那一年,大家在长乐宫中幸了她。
  
  很多个月以后,她才知道,那一日,太后继杀害了赵隐王之后,又一次将先帝宠姬戚夫人杀害。为此,大家与他的母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,对母亲的极度失望化作为对自己的不满,寄情声色犬马,而她,是他走出母亲宫室遇见的第一个宫女,也是他那段时间宠幸的无数个女子中微不足道的一个。
  
  太后并不希望未央宫有庶皇子出现,每每在大家宠幸宫人之后让人送去一碗红花汤。但,可能是因为大家宠幸的宫人多半是未央宫人的缘故,当时身在长乐宫的她,侥幸的被人忽略。过了一个多月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,愕然的发现,自己的天葵已经许久未来,而送红花汤过来的长乐宫监寇安,也终于推开房门来到她的面前。
  
  当时,是怎么躲过这场浩劫呢?
  
  她想起来了。她跪伏在冰冷的地上,苦苦的哀求寇安。寇安却面色冰冷的站在她面前,无动于衷。就在她终于绝望,以为自己会同那些同样不知名的宫人一样,还没有看见孩子就失去了的时候,听见寇安轻轻伏下身子,在她耳边道,“明儿便自请搬去永巷吧。”
  
  寇安回到吕太后面前,禀道,“袁使女已经饮下红花汤,胎儿应该落掉了。”
  
  吕后漫不经意道,“知道了。”
  
  在长乐宫永巷,她孤零零的产下了当今天子的第一个皇子。没有人祝福,没有人安慰,那个新生的男婴瘦小的像一只猫儿,发出细弱的啼哭,他没有阿翁,没有大母,没有亲人期待落地,甚至,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。
  
  母子二人被整个大汉所遗忘,若非寇安这些年来一直若有若无的照顾,只怕根本不能在荒凉凋敝的永巷宫掖中活下去。直到匈奴的烽火叩破了大汉北地的边关,年轻的皇帝卧病不能视事,才终于被命运捉弄,推到了政治前台。
  
  八月辛巳(十四),定襄城破。
  
  癸未(十六),雁门失去了联系。
  
  短短一个月内,边地十数个郡县陷入战火。匈奴铁骑踏遍大汉萧关以北的土地。
  
  华美庄严的长乐。吕雉走在驰道之上,偌大的宫殿,雕檐凤藻,午夜梦回的时候,没有一个内侍。只听得“砰”,“砰”,“砰”的声响,似乎极为细微,又像是敲响的巨大,从殿阁深处传来。
  
  “是谁在那里?”吕雉扬声问道。
  
  四周一片静默。却无人回答。
  
  揭开漫天的帷幕后,碧绿的轻纱的轻縠,女子停下了舂米的石杵。转过头来,露出一张年轻而娇媚的容颜,熟悉而陌生,是她纠缠了半生的名字。
  
  “戚懿。”吕后惊骇欲绝。
  
  “皇后娘娘。”戚懿笑道,“妾已经舂了好久的米了。你什么时候过来啊?”
  
  “啊——”吕后尖叫一声,“贱人,你不是早就死了么?还过来做什么?”
  
  “阿吕,愿汝生生世世为鼠,我为猫,”戚懿笑的疯狂。“你杀了我的儿子,我便也杀了你的儿子。”
  
  “胡说,滚回去。”吕后跌跌撞撞。奔了一段来路,跌倒了,抬起头来,见到刘盈,大喜过望。一把抱住儿子,摸着他的眉眼。“盈儿,你没事?没事就好。”
  
  “母后,”刘盈微笑唤道,声音很温柔,“我看到如意了呢。”
  
  “你说什么?”吕后不悦皱眉,“那个死鬼的名字,不要再提了。”
  
  刘盈面上持续的微笑,身上的血却涌了出来,大片大片的,止也止不住。仿佛整个身体的血液,在那一刹那,都争先恐后的涌出来。
  
  “盈儿。”吕后倏然醒过来,从床上坐起,大口大口的喘着气。
  
  “太后娘娘还没有醒么?”殿外,熟悉的男音问道。
  
  “没有。”苏摩细声细气的言道,怕惊扰到她,放低了声音。
  
  “是食其么?”吕后扬声道,“进来吧。”
  
  殿外一顿,之后帘子打开,审食其弯腰进来,拜道,“臣参见太后娘娘。”半响听不到上首有回音,于是抬头,不禁恻然。
  
  不过一月不到,这个刚强的女子,面上已经现了衰颓。
  
  她已经很疲惫,审食其握了握袖中的书策,心中不忍,自己却要给她传来更绝望的消息。
  
  “有什么消息么?”吕后问道,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。
  
  “今儿个申时,北郡用七乘传送来了上书。”
  
  “呈上来。”
  
  短短的一封被汗水浸透的信笺,“上面潦草的字迹:臣昧死敢言,壬午,难民从云中入上郡,言,云中城中箭矢尽,破。”
  
  “太后娘娘。”长信殿中苏摩尖叫一声,吕后眼前一黑,直挺挺的昏厥过去。
  
  再醒来的时候,仿佛所有的生机,都从她的眼中衰退下去,剩下的,只剩一个浑浑噩噩的年老女子。
  
  “雉,”审食其从背后拥住他,厉声道,“我知道,你现在很难过,只是,现在这个时侯,你更要坚强起来。”
  
  话语劈尽她的意识中,她凝住了一丝注意力,听着身后情人絮絮话语。“我有句话,想了很久,说了明知道你会生气,但还是想对你说。”
  
  “你想说什么?”吕雉轻轻问道,背上肌肤微微紧绷起来。
  
  审食其斟酌了一下,“如果陛下北狩,你身为太后,该考虑一下自己——”话音未落,,忽听得嘭的一声,自己肩上一疼,却是吕雉将将手边的香炉狠狠的砸过来,里面纷纷扬扬的茅草灰洒出来,落在足上,烫的自己几乎要跳起来。
  
  “盈儿他不会有事。”吕雉坚定的道。像是要说服自己。
  
  匈奴本性悭狠,越花力气攻下的城池,城破之后,屠城越是凶狠。云中苦守旬日,匈奴百般费心,若最终破城,只怕城中居民,百不存一。
  
  这大半辈子,从小到大,有多少次,她对那个儿子恨的牙痒痒,觉得他太软弱,太善良,太温吞,太忤逆自己,没有一点像自己的地方。
  
  刘盈有千万个不合己心的地方。
  
  但是,他是她儿子。
  
 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儿子。
  
  那是她辛辛苦苦一心为之筹谋的儿子。
  
  那是她,这一辈子,最能够安心爱的,属于自己的,儿子。
  
  “这话长信宫上上下下,每个人都心中有数。只是都不敢对太后明言。臣岂不知臣开这个口,会让太后生气。只是臣不得不说。
  
  审食其一动不动,大声道,“太后,臣身为臣子,难道不希望陛下平安无事?只是,陛下失去踪迹已经有半个多月,到现在,依旧音信全无。只怕已经……。本来,若无匈奴袭边之事。陛下的行踪还能够拖一阵子,而如今……,形势不利。太后心中也该有些打算才是。”
  
  “太后是否知道,”他沉声道,“长安城中,齐吴楚三国府邸附近,今日人员出入比往常多了不少。吴王刘濞,齐王刘襄,楚王刘交,都已经秘密派手下入长安了。”
  
  吕雉倏然色变,咬牙激恨道,“狼子野心。”
  
  “盈儿在的时候。一直维护他们,说他们是至亲。结果呢,他生死不知的时候。匈奴人还没有退去,这些个至亲人不思为国效力,却一个个惦记着他的皇位了。”她的面色忽然变的有些狰狞起来,“早知道如此,哀家便拼着被盈儿埋怨。也不惜一切的将这些个诸侯王一个个鸩杀,哪里会有今日之祸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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