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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2 流算

082 流算 (第1/2页)

墨学馆,范画时倒地后,书左等人顷刻一拥而上确认安危,大体无恙后才将她扶至座上稍息,并派人跑去医馆。
  
  多数人并不知道她为何会闻声而倒,他们只看到吴孰子在范画时倒地后,并没有丝毫动容,只默默回身凝向了题板。
  
  范画时眼中吴孰子那黑朦朦一团的面容,在其他人眼中却是明朗的。
  
  如果说范牙是一块坚硬的峭石,他便正如一片粗粝的树皮。
  
  同样的不怒自威,范牙是在矗立着,他却是在审视着。
  
  用那澹薄的双眼,审视世间的一切。
  
  照理说,他承奉天之名,率王畿墨家来秦学宫指路,来到咸京的第一站怎么也该是秦学宫,提前通知秦王出城相迎甚至都是可以的。
  
  但他偏偏一路低调疾行,入咸京便直抵墨馆。
  
  只因他最惦记的人其实正在这里。
  
  立论的檀缨也只能排到第二位。
  
  然而即便那位最惦记的人在他眼前晕倒,他却也毫无怜悯之意,眼中依然只有板子上的那道题。
  
  “谁?”他问。
  
  墨众低头,无人应答。
  
  “叫醒她。”吴孰道。
  
  墨众沉默。
  
  ……
  
  藏书馆。
  
  檀缨来得很早,但从始至终都没再翻书,只呆呆按着一本《吴孰算经》。
  
  这是一本很伟大的杰作,创造至今为止最全面自洽的体系,也是最广泛被使用的教材。
  
  但他卡在一个地方了,这个世界也都卡在那里,卡了很久,不该卡这么久。
  
  范画时或许并不孤独。
  
  只因那巨子的身影,过于高大。
  
  沉吟之间,突然听到“冬!”的一声。
  
  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。
  
  勐一抬头。
  
  正见一男子,探身破窗而入,一头栽倒在地。
  
  那人再一仰头。
  
  却见他血目紫脸,如同白日丧尸一般。
  
  檀缨大骇。
  
  这他妈哪里来的食尸鬼!
  
  然而那人却更加大骇,一个狼狈翻身蜷到向了角落:“学鬼……真的是学鬼…………”
  
  二人相互惊吓一番后,还是檀缨先品出了一丝人气,小心地起身行礼:“你是哪位……很久没睡了吧……”
  
  食尸鬼却当场伏地,含泪咬牙道:
  
  “在下……墨者朱奇。
  
  “这位尊者,想是我墨家祖师的残灵……
  
  “在下来此,只求学鬼……只求祖师救我馆主!
  
  “寄付我身也好,噬我魂魄也罢……
  
  “只求祖师救我馆主!”
  
  檀缨也是听傻了。
  
  凭什么,凭什么我比你像鬼?
  
  “朱兄稍安,我并非什么残灵,只是暂居此处读书的学士罢了。”檀缨忙上前扶起朱奇,“馆主又是怎么了?”
  
  “是巨……巨子来了。”朱奇神志不清颤着牙道,“他对最后一题很不满意……似是要肃清门户……除了馆主……”
  
  “???!
  
  !
  
  !”檀缨瞬时惊怒至极。
  
  既然如此,毕达哥拉斯。
  
  我来帮你谢幕!
  
  ……
  
  与此同时,墨馆大堂。
  
  在吴孰子执意的命令下,范画时硬是被掐着人中捏醒了。
  
  她在左右的搀扶下虚浮起身,只低头望着眼前不远的地面颤声道,“把……那道题……先摘下来……”
  
  “那你又为何贴上去?”吴孰子面色无动地望着范画时道:
  
  “我事奉天多年,至今仍惜汝才。
  
  “思悖善改,方为墨家之道。
  
  “遥闻汝多年尚未得道,想是还沉陷于悖谬之中。
  
  “你若不改不弃,那也只是你自己的事情罢了。
  
  “但为今你公昭此题,求得此解。
  
  “岂不是在扬谬?
  
  “身为馆主,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?”
  
  这一席话,每个字都像是一块板子打在范画时身上,像是一根鞭子抽在了她的脑子里。
  
  她的身形愈发虚浮,头也越低越下:“我……我……辞去馆主之职……退墨……便是了……”
  
  “不在于此。”吴孰子指着题板道,“解题者是谁?”
  
  “……我不知。”
  
  吴孰子突然眉色一爆,如枯木裂皮一般吼道:“解题者是谁!”
  
  至纯土木之气骤然迸发,全堂慌不敢言。
  
  范画时更是骤然震颤,纵是书左等人尽护身前,大脑也像是被无数只**缠死了在挤压一样。
  
  威压,困束,悖谬……
  
  一切都是那么黑压压的……
  
  就在这时。
  
  彭!
  
  藏书馆的大门从内被一脚踹烂。
  
  木屑横飞之间,炉火尤盛。
  
  说不清是儒是墨,是法是道的,真似学鬼一般的存在自那焚焰中燃出,苍望吴孰:“唯物家,檀缨,请谈。”
  
  嗉……
  
  满堂无声。
  
  馆中墨众无不瞪目。
  
  是檀缨?
  
  三日连解三题,卧于藏书馆的人竟是檀缨?!
  
  可他不是唯物家么?
  
  凭什么这气比儒还儒?!
  
  眼见此状,便是吴孰子如枯木树皮一样的脸也浅浅一颤。
  
  目视着檀缨步步走来,一奉天墨者当即呼道:“无论你是谁,胆敢于此施道?快快敛气!”
  
  “那又是谁先扬的气呢?”檀缨音声道。
  
  墨者瞪目怒道:“巨子训道,由不得你评议!”
  
  “我唯卫道,便轮得到你狺吠了?!”檀缨目空一切,稳步向前走来,走过了墨者坊人,走过了吴孰子,走过了书左,最后站到了范画时面前。
  
  炉火渐熄,他的神貌也逐渐平缓。
  
  那位烈火焚身战士,已化作躬身俯首的孺子。
  
  “剩下的,交给我吧。”他柔声道。
  
  嘶嘶嘶……
  
  在这一刻,范画时思绪中那盘错的树根之中,伸出了一只手,扒开了一个口。
  
  一只檀缨钻了出来。
  
  现在,整个世界与他们无关了。
  
  他只有她,她也只有他。
  
  他们明明一句话都还没说过,却又早已相伴阅尽了一切。
  
  范画时只痴痴道:“我还没看到你的解答。”
  
  “会是个让你满意的解答。”檀缨道。
  
  “那么……然后呢?”范画时道。
  
  “然后,我们一起走。”檀缨轻轻地抬起右手,“范馆主,可愿屈尊与我协论,应吴孰子一谈。”
  
  范画时低着头,颤颤抬起了手,却有紧张地缩了回去。
  
  “这样就很好了,这个世界只有我们,这已经很好了……”
  
  “这个世界不止我们,外面一定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们,他们也如你一样,被吴孰和那些数字困束住了。”檀缨轻轻地点着头,“来吧,去外面,我们一起,破那障,看那光。”
  
  “我害怕。”范画时说着,再次抬起手,稳稳地搭在了檀缨掌间,“可又不怕了。”
  
  如此的局面下,两人明明应是初见,却恍若无人,默契得说起只有他们才懂的谜语。
  
  这一幕搞得吴孰子的气都散了。
  
  更散的还得是刚刚冲进馆的范牙。
  
  他看着孙女似乎很好,比所有时候都要好,好像还在把什么东西交给檀缨了,在巨子与众墨者的见证下。
  
  这……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啊。
  
  白丕消息是不是有问题?
  
  可吴孰子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  
  “看来唯物也接受那悖谬了。”吴孰子当堂收气吐息,直直席地而坐,冲着面前抬手道,“为檀子上席。”
  
  “巨子稍安!”范牙不及喘气,一路奔向檀缨和范画时,瞪目将二人的手扯开,一左一右骂道,“不是来读书的么!你们这几天……都做了什么!”
  
  檀缨与范画时都未说话,依然沉浸在刚刚的氛围中。
  
  范牙只好又回身与吴孰子道:“巨子……孩子不懂事,我回去教训。”
  
  “一个扬谬,一个执谬,你教导的结果已然如此了。”吴孰子并未看范牙,只直视着前方,看着摆上的草席道,“越是年轻的错误,越要及早纠正。我有分寸,请他们坐吧。”
  
  范牙一时语塞。
  
  却听檀缨轻声道:“老师,《吴孰算经》可是吴孰子所着?”
  
  “是。”范牙答。
  
  “那我可驳穿他。”
  
  “………………”范牙大骇。
  
  “爷爷。”范画时轻理着侧鬓道,“他解出了我的第三题。”
  
  “………………”范牙更骇。
  
  非说的话,范牙让檀缨缩在墨馆读书,确也有些私心。
  
  或许这样一位大才青年,正好可以给予孙女稍许的抚慰……
  
  但也不要一下就抚到这一步啊!
  
  眼见如此,范牙还能怎么样?
  
  “唉…………”他唯有跺脚一叹,歪扭过头,“罢了,我不管了。”
  
  檀缨与范画时也不再有任何疑虑。
  
  双双前行至题板前,与吴孰子行礼后,双双坐于席上。
  
  “非乐”与“节用”始终是墨家所提倡的。
  
  下帖、布局、对饮之类的,纯属那群名家贵族的奢靡浮夸之行。
  
  清谈对墨家来说,铺张草席足矣。
  
  随着主客先后落座,堂中墨者无论有多么震惊,多么的不理解,也都随之席地而坐。
  
  范牙则在吴孰子的注视下避无可避,一步步行至主客之间,直直盘膝坐地,长长一叹:“是了,只能由我来主持了。”
  
  ……
  
  秦学宫。
  
  相比于檀缨噬伪儒那一晚的盛况,此时的学博们通通集于小论堂,稳重了许多。
  
  不过是被逼的。
  
  没办法,不稳重不行。
  
  一来,吴孰子是墨家巨子,岂能用对付武仪的办法对付他?
  
  二来,巨子去自家分馆,与自家馆主交谈,实在再合理不过,关他们屁事。
  
  三来,檀缨应还苟缩于藏书馆,此时白丕应该已经熘进去把他悄悄拎出来了。
  
  檀缨自己,也该知道谁是软柿子谁是硬骨头,总不至于看吴孰子不顺眼踹门出去请谈吧?
  
  “稳的,这次稳的。”庞牧颤饮着水,与众人分析道:
  
  “檀缨确实得了我儒之道,取义成仁,当怒则怒。
  
  “但这也得有个理由吧?
  
  “那夜闯那儒馆,是为我破境,为儒不平,这合情合理。
  
  “可吴孰子碍着他哪根筋了?
  
  “没有吧,完全没有吧?”
  
  旁边,姬增泉听得眉头越陷越深:“茄脸贼,你少说两句成不……”
  
  “我这是事实分析,给大家吃定心丸呢。”庞牧说着,手上的水杯又晃出了不少水,“找不出理由的,找不出檀缨与吴孰子矛盾的。”
  
  此时就连韩孙也听不下去了,只捂着额头一抬手:“止声!你且止声!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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